有了小孩后的第一个春节，丈夫提议自驾游。
我父亲作为驾龄多年的老司机，谨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初二出发，路上应该很多人吧。
老公说对，所以我们早点出发，早上4点走。
四点？四点也太早了吧。我有点不满。
没想到爸妈频频点头，是要早点的。他们是典型的乡下人，骂起我来狗血喷头，面对女婿任其摆布。
当天老公两点半就起床了，儿子呼呼大睡中从床转移到了车上，我父亲像高度警觉的羚羊一般，发出讯号：好像有一点点雾嘛。我妈跟逃难一样，带着兴奋又麻木的表情，一车人塞得满满当当，三点多已经提前驶离小区。
记忆中那是一个不太冷的冬天，车开过无人的街道，如同半夜集体出逃。
五分钟后抵达高速路口，伟大的中华民族啊，竟然已经有车在排队了。难以想象我当时的震撼，丈夫不经意间给了我一个高瞻远瞩的眼神。但是很快，平静被打破。原来有车排队是因为雾导致高速封路。
那要不要先回家？
我父亲又给出了观察报告：不出20分钟，就会通车的，等等吧。他打开车门出去抽了根烟，像老领导一样到高速路服务亭去了一趟，回来说：马上就通车了。
果然，一个小时后高速通车了。那时候我就在想，女人应该有一辆自己的车，这辆车随时可以决定自己的去向。起码少听几声我妈的叹气，她每一声长长的“唉”都像抽在我脖子上的一鞭，无声控诉我老公怎么想出这么个主意。
丈夫本人坐在驾驶座上，像发射过程中的航天飞机宇航员一样，一言不发，通向宇宙的路到底是否会爆炸呢，我猜他肯定抱着这样的心情。
我们经历了一段暴风雨前的平静，时不时地堵车，爸妈忙着跟四海八荒堵在一条高速路上的人寒暄，观赏一下别人后车厢放的活鸡活鸭，别人小孩时不时的痛哭声，我们车里非常安静，半梦半醒间，路终于通了。
但是儿子醒了，当时他大概七八个月左右，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看着窗外，在某一个节点，他开始嚎啕大哭，我们把车停到服务区，然后是下一个服务区，再一个服务区，丈夫真是个伟人啊，感觉我妈已经像疲倦的热水袋一样，快爆炸了。丈夫依然一声不吭，坚持在每一个服务区停车看风景。
原本十个小时开完的路，开了快15个小时，我爸妈一到达目的地，立即盘算着什么时候回去，去每一个景点都会来一句：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世界遗产也打动不了他们，他们只想快点回家。真正的爆发是一次无心的过失，进酒店时丈夫觉得房间透气不太好，打开了窗户，紧接着他就忘了，我也忘了。8个月的婴儿第二天早上到我妈手里，被数出14个蚊子包。
她非常愤怒，看样子想把我老公踩成屎，老实说，我又何尝不想？
我妈经过这一次后，坚决认为，没什么比在家过年更好的事。
第二年过年去了巴厘岛，丈夫这次做好了攻略，他吸取上一年的教训，挑了一个绝对不堵车的地方，巴厘岛东部的一个海滩，airbnb上租了一间民宿。
租之前他问我：能不能接受当地人的房子？
我毫无疑虑地点点头，当然，越有特色越好，我是作家嘛。
开车三个小时后到达住所才发现，这当地人的房子没有空调，平均三十度的气温让我非常焦躁，我当场翻脸：不行，绝对不行。
除了没有空调，整间屋子就像某个临时避难所，简陋的木头房里摆了一张有蚊帐的床，这种地方很适合失恋少女，住两天马上觉得失恋算什么啊，文明世界是最好的。
奇怪吧，男人和小孩对这间糟糕的房子好像都能视而不见，就我，我反应大得可以发起一场海啸。我是来度假的，我需要一个空调。
丈夫已经带着小孩去海滩挖沙子，他像一个真正的当地人一样，回来路上还去菜市场采购了海鲜，他说他要露一手。我暂时压下不满，心想海鲜或许别有风味，他提着两只满满的塑料袋进来，在厨房升起油锅时，来了好几只大有兴趣的狗。
福建人到底不一样啊，应该会做出好吃的吧。
我坐在当地人的小院里，忽然感觉到了片刻惬意的感觉，在晚风吹拂，天还没完全黑的时候，斜靠在木头坐的躺椅上，一边望着院子里那棵很大的鸡蛋花树，一边吃着一个苹果，猛地发现，已经非常接近村上春树的小说了，做饭的男人，静僻的海边，除了儿子，要是把儿子扔出画框就好了，他正蹲着很起劲地看蚂蚁。
后来厨房传来的腥气越来越重，重到几乎要把人打倒，这就很不村上了，他从来不吃这么重口味的菜。我跑到厨房，发现丈夫露出疑惑的神色，说，买错了，买错虾了，根本不是这种虾。
那些虾跟生化武器一样，发出难以置信的气味，丈夫问我你要不要尝一个？
谨慎起见，我决定先给狗尝尝，狗上去凑了凑，什么都吃的村里的狗啊，这时候后退一步，从厨房跑了。
连狗都不吃！
转头跑回院子，发现儿子在吃一只简陋的面包，当母亲的内心马上燃起一种自责，这都什么日子嘛？！
盛怒之下抱着小孩去隔壁酒店重新要了间房，丈夫非常生气，说他坚决不来。
酒店有空调，有游泳池，还时不时送上的一杯冰镇果汁，他只坚持了几小时，就从小屋搬来睡了。第二天我们带小孩在游泳池玩水，那种专用的纸尿裤忽然崩了，小孩蹲下来，迅速大便出一团屎，我吓坏了，这些屎在游泳池飘散的速度非常迅速，还没来得及捞起来几块，已经变成更小的屎块。
我的天呐，脑海里全是中国游客海外丢脸新闻，虽然这是一个偏僻得只有我们一家游客的酒店，未几，酒店的小伙子笑嘻嘻拿来一个专门捞东西的耙子，捞上了所有的屎。
虽然人家压根没当一回事，我还是觉得，脸已经丢完了。
第三年我做一档节目，年初三就出发去台里加班了，老实说，加班的滋味很美妙，单位里有空调，根本不冷，每天都吃新鲜沙拉，大口大口吃着蔬菜叶子，过一个新年还瘦了几斤，这简直就是一笔意外的财富，果然大家喜欢加班是有道理的。
春节的单位，格外空旷，像什么无人攀爬的野山，跟平时完全不一样，这时候碰到的同事，都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廖。其实我内心非常开心，比起坐在家里挤挤挨挨一大堆人，单位要有意思多了，而且不知怎的，还升华出一种我非常重要的感觉，全国人都在休息，我却在加班。
第四年，也就是去年，又开始全家旅行，找了个全是中国人的长滩岛，一登陆像置身东北人的三亚。长滩岛小得只有一米米，连车都不用租。
这回丈夫又再度吸取了教训，订豪华度假酒店，每天他带小孩出去玩，我躺在酒店看书，理由是怕晒。真正的理由是懒，懒得带小孩，我要真正的度假。
他带了一天小孩回来说，你能带一下吗？我说不行，这次说好全程你带的。
丈夫一下就生气了，像全职太太得不到伴侣理解一样，发怒说：我带了他整整一天，我就不能休息一会吗？
看嘛，都是人，谁一天到晚带小孩不烦躁呢？
儿子每天一颗心全扑在挖贝壳上，他能从早挖到晚，但是你又很担心，会不会挖着挖着被海浪冲走，他稍微靠近大海，已经迫不及待起身去把小孩捞回来。
丈夫带着小孩，在另一面沙滩上，发现了很多海星，这时我只能跟着了，因为一个人需要徒手捞海星，另一个人需要不停捞孩子。
晚上我们总是默默祈祷着，小孩早点睡吧，睡着之后可以偷摸喝一杯。
果然有那么一个晚上，小孩早早睡了，我们在阳台上开了一瓶香槟，海滩上飘来各种各样的音乐，酒吧歌曲，远处蹦迪的声音，一对又一对缠绵的情侣从海滩走过。
唉，对着眼前的男人，还有什么可喝的呢？
喝不喝，里面都有一个这么大的小孩。
婚姻太难了。
偶尔过上点好日子，却觉得没什么兴味，像监狱放风的犯人，出来刚刚呼吸几口自由空气，还惦记着小孩会哭吗？屋里有蚊子吗？会尿床吗？
可是到了下一年，你又忘记了去年春节的折磨，又开开心心定下了旅行计划。
人啊，不能跟新的人类谈恋爱，只能找一个没去过的城市来恋爱了。
综上所述，我的春节旅行建议是，1，千万别在国内自驾游。2，带小孩的话千万不要住民宿。3，加班是个不错的另类旅行建议，考虑一下。4，婚姻太难了，多备几瓶酒。
毛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