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的那一边
秋天很快就过去了,就像一阵风。
父亲没有告诉我,我到底还医院里住多久,每天站在阳台上看夕阳,很快就会看到冬天的夕阳了。在医院的东边有一座小小的花园,我至今没有去过,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今天吃完中饭,一定要溜过去看看,那里会有什么呢?有一天夜里,我似乎闻到了从那座花园飘来的花香,可我一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的香味。
当然,今天的中饭也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大排、青菜和米饭,没有人在意我的口味,我想吃一只烧鸡都没有办法呐。父亲绝对不允许我吃,护士长也不会允许,我的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即使医院逃走,却连公交车都坐不上呢。不过要悄悄地躲过那些护士的眼睛,我只要诚实地跟她们说:“父亲在花园那里等我。”
她们丝毫不会阻挡,那座花园在她们看来,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们也从来没有闻到过那种说不出来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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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电梯下到底楼,医院东边的花园,那里没有一个人,却又许多五颜六色的花,我几乎都叫不出来它们的名字。我盯着花园中一小簇花冠外面呈白色、内面*色的花朵看了好久,心想这可真像煎熟的鸡蛋呀。正这样想着,身边就传来一个应和的声音,“是吧,很像煎熟的鸡蛋吧!”我猝不及防,立马回过头去,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张望,有一个跟我差不多的小孩蹲在另一簇花朵前边,他紧接着说道:“这是鸡蛋花,从老挝来的,鸡蛋花是老挝的国花!”我知道老挝在中国的南边,至于别的就一概不知,我也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中国周边的国家。
“你真厉害,这些花你都认识?”我不由问道。
“当然,当然!”那个孩子站起身来,点头说道,“这些花可都是我种的呀!”
“这些花都是你种的?”我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你看上去比我还要小,怎么可能种这么多花呢?”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花童,实实在在的花童!”他两手叉手,骄傲地说道。
“花童是什么?”我仍然感到困惑。
“花童就是负责栽种百花的童子。”
“都跟你这样小么?”
“谁说我小!”他气得跺了跺脚,“我比你大多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好多好多年啦!”
“啊,那真对不起!”我赶紧站起身来,朝着花童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很好奇,是谁给一个孩子寄来了这么多花的种子,一个大人往往并不关心花花草草,他们有很多比关心花花草草更大的事要做,可是这个孩子却不是,花花草草就是头等大事。
“那百花的种子是哪里来的呢?”我忍不住问道。
“世界各地的花童寄来的呗!”他几乎有点轻蔑地说道,“在地球的那一边可是住着很多很多花童,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也已经很多很多年啦!”
“花童就是给你寄种子的人?”
“啊,那说不上是人吧!”他认真地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股认真劲儿倒是令人羡慕,“他们都是还没有长成人的东西。”
“那是跟竹笋一样么?”我不由问道,“竹笋就是没有长成竹子的东西。”
“是这样啊!”花童开心地拍手称赞,“是跟竹笋一样的东西。”
“那他们为什么给你寄花的种子呢?”
“噢,那是因为我的爱好就是收集花的种子呢!”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秘密,“这就跟别人收集邮票、硬币、羽毛一样,只不过我收集花的种子,总有一天要让这个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国花都在我这里开放。”
“好了不起啊!”我衷心地赞叹,因为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抱负。
“那你呢,你收集什么?”他问我。
“我好像没有收集过东西……”我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了一遍,确实没有囤积过东西的印象,直到一个啤酒瓶盖从我的记忆中掉下来,“噢,我以前收集过啤酒瓶盖。”
“啤酒瓶盖?”他困惑地看着我。
“我们那条街是出了名的小吃街,街上贩卖来自世界各地的啤酒,我经常从他们的餐桌上收集那些啤酒瓶盖。”我一口气说了下来,记忆就像啤酒的泡沫一样在上涌,“我记得有英国的健力士啤酒,丹麦的黑世伯啤酒,荷兰的喜力啤酒,德国的贝克啤酒,新加坡的虎牌啤酒,美国的百威啤酒……”
“那你喝过啤酒么?”他迫不及待地问我。
“我的身体对酒精过敏。”我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你知道啤酒花是哪个国家的国花么?”他一边问我,一边从自己的兜里搜出一包粗盐一样大小的种子,“啤酒花就是蛇麻,它可是消失的亚特兰蒂斯的国花哦!”我从来没有想过消失的亚特兰蒂斯竟然会拿啤酒花当作国花,“这怎么可能,谁会给你寄亚特兰蒂斯那边的啤酒花种子呢?”
“当然是亚特兰蒂斯的花童了。”他神秘兮兮地说道。
“他们为什么都会给你寄种子呢?”我有点不敢相信,所有的花童都全心全意为他服务,虽然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热心的人,但不至于所有的花童都对他热心。
“这是个秘密,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他轻声细语地说道。
“那什么时候能够告诉我呢?”
“那要等所有国家的国花都在我的花园里开放的时候。”他笑道,恐怕这只能是遥遥无期了。啤酒花的花期在夏天,鸡蛋花的花期从暮春到夏末,一旦说起各国的国花,他几乎成了一本《国花辞典》,没有他不知道的国花。
他走到我身边,一边递给我山楂卷,一边问我:“你知道山楂是哪个国家的国花么?”
“怎么,还有国家拿山楂当国花?”我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当然!”他使劲地点点头,“在地球的那一边,无奇不有啊!”
“在哪个洲呢?”
“南美洲!”
“是巴西么?”我试探地说道,他摇摇头,“那是哥伦比亚?”
“巴西的国花是毛蟹爪莲,哥伦比亚的国花是咖啡。”他如数家珍地报了出来,“当然,卡特兰曾经是巴西和哥伦比亚共有的国花。”卡特兰是兰花中的王后,哥斯达黎加的国花也是卡特兰,这些国花知识都是花童教给我的。
“山楂是乌拉圭的国花!”他抛出了正确的答案。我对乌拉圭的印象更是少得可怜,除了知道乌拉圭的当家球星苏亚雷斯,几乎再也没有说得上来的东西。
“那你这个山楂总不是乌拉圭的山楂吧?”我问道。
“这个不是。”他朝我眨眨眼,“等我种上乌拉圭的山楂,一定请你尝一尝。”
医院的大门,便看见我在花园里站着,他立马跑过来,一脸阴沉,因为花童就在边上,他并没有立马发作。“你不知道自己不能够吹风么?”
“我只是想下来看一看花园里的花。”我有点委屈地说道,“父亲,这些花可都是花童一个人种的呢?”父亲看了一眼花童,并没有说什么,他似乎对一个种花的孩子不敢兴趣,我只好随着父亲往回走,花童见我要走,忍不住向我提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知道石榴是哪个国家的国花么?”我依旧不知道,等着他告诉我,这时,我已经走到花园的出口,“那是利比亚的国花……”花童在我身后喊道,利比亚恐怕很少能够看到石榴树了。
每次睡觉,我总是朝着左侧转过身去,这样,我就可以把完好无损的左耳压在枕头上,右耳就不会听见夜班列车的声响;但我总会梦见一辆列车,自己靠着车窗,眼看飞速逝去的田野,田野里长满金*的水稻,这是秋天最美的一个画面,我总是看不够,仿佛自己就是其中一支稻穗,正在沉甸甸地垂挂下来。这样的梦,总是无比轻松,令人身心愉悦。当我穿过一座座城市,抵达地球的那一边,我看见每座城市都被花朵围绕,每个国家都在自己钟爱的花下变得兴盛,可是我说不出它们的名字,花童并没有跟着我坐上这趟夜班列车,尽管我轻声地呼唤过他,但他并没有出现在我的梦中。
第二天,我的眼睛感受到阳光的点点暖意,护士长已经帮我拉开窗帘,阳光洒了一地,就像金色的花瓣,她转过头来看我:“你醒了哦?”我朝着护士长点点头,随即下床洗漱,吃完早餐,我就偷偷地溜到花园里去,从早上到中午,父亲都不会出现。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花童,他似乎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一早就在花园里等我,见我朝他走来,他大声喊道:“你知道一早我收到哪个国家的国花种子了么?”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立马报了出来,“是阿扎尼亚的卜若地啊!”
“那是哪个国家?什么花?”我也急切地问道。
“阿扎尼亚就是南非共和国!”他从容不迫地说道,“卜若地就是帝王花,也叫海王花,当然,它的名字来自希腊神话中的海洋老人普罗透斯。”
“原来是海洋老人啊!”我在希腊神话故事中看到过普罗透斯的名字,据说他能够变成任何一种海洋动物或者植物,要是你能够逮到他,他就会向你预言未来,“不知道以海洋老人命名的花,是不是也能够预言未来呢?”
“当然可以,卜若地的生命期可是百年以上呢!”在地球的那一边,竟然有如此奇异的花朵,然后成了一个国家的国花,真是不可思议。
我突然想起花童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就像我们身份证上是一个正式的名字,但往往也会有小名。“你们之所以叫花童,是不是跟我们之所以叫人是一样的?那么,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呢?”
“既然我是这个国家的花童,你也可以叫我牡丹。”他认真地说道。
“啊,那你是牡丹变的,也是一粒种子?”
“每个人都是一粒种子,难道你不也是?”花童狡黠地看着我,“我们不是总说这个人长得像一只老鼠,那个人长得像一朵茶花,其实他们都是一粒种子,老鼠是一粒种子,茶花也是一粒种子。”
“是这样啊!”我还没有想明白,不由陷入沉思。
“因为我们都是种子,所以才会不断生长啊!”
“好像是。”我有点被他说服了。
他也不管我是不是已经相信是这样,拉着我的手,把我拖到一丛丛夹竹桃的边上,说道:“你看,这是什么?”此时,夹竹桃早已过了花期,不论红花、白花,都已经看不见了。
“夹竹桃啊!”我感到庆幸,幸亏自己认识夹竹桃。
“那你知道它是哪个国家的国花么?”
“呃……这就不知道啦!”我再一次感到气馁,这个世界还没有对我开放,但好像已经向他全面开放了,至少这个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国花已经为他开放。
“夹竹桃是阿尔及利亚的国花。”他悄声地说道,“在我们这个地方,很多国家的国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放呢!”
“那意味着什么?”我不由问道。
“你看不出来么?”他极其开心地说,“那意味着我们都是一家人,并没有界限。并不因为夹竹桃是阿尔及利亚的国花,它就不能在我们这里生长。”
“啊,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明白了什么道理。
“其实所有的秘密都是简单的,昨天我没有告诉你的秘密,今天就可以告诉你呢!”他继续说道,“世界各地的花童都给我邮寄他们那边的种子,那是因为我也给世界各地的花童邮寄牡丹的种子。”
“原来如此。”我不由地心生敬慕,发现花童是一个比我大了许多的人。
“要是花朵都没有界限,为何我们人要有界限呢?”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不是应该像花朵一样自由自在地生长,自由自在地开放么?”
“不论在地球的那一边,还是在地球的这一边……”我回应着他,“如果种子不死,那就会带来芬芳。”
“不过今天我就要走了,我要去下一个花园,这里的花朵已经种满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没有别的好送你的,那就送一包种子给你吧?”他从紧贴心脏的一个小口袋里掏出一包种子递给我,我没有拒绝,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兴趣,尤其是在他的影响下,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