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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嘈杂热闹的大杂院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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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大杂院可谓风水宝地。它位于我们村后街十字路口西边。临街一个坐北朝南的街门,进了街门是一个狭长的巷子,往里走西边第一个街门是韩姓人家,再往里走东边一个最宽的大门就是我们的四合院。巷子顶端也是一个四合院,大门挺高,只是略微窄点,住着狄姓人家。

我们的四合院原来是地主家的宅子,土改时分给了六户贫下中农。进了宽阔的大门还有一个狭小的二门。典型的四合院,高高的屋脊,图案精美。屋脊两边的兽头,张着大嘴,瞪着大眼。院里青砖墁地,整洁干净,是晾晒粮食的好地方。

正房建在五层高的台阶上,典型的锁子房。东边两间和中间凹进去的一间,住着贾满红大大一家,海哥、玲嫂成天嘻嘻哈哈,玲嫂爱唱民歌小调却常常跑调,独生子和我同岁,机灵淘气。印象中满红大大瘦高身材,总是咳嗽气短,怀抱痰罐罐,手握大烟袋,目光炯炯,大说大笑,乐观开朗。人们都爱听她叨拉。一次,玲嫂捏饺子和面时顺手把一个碗里的白面倒了进去,结果煮饺子时,饺子越来越大,玲嫂大惊失色,以为有毛鬼神作怪,赶紧磕头祷告。满红大大在一旁拍手大笑,原来她知道碗里面放的是小苏打。

西边与她家对称的两间房,我记事时就一直空着。偶尔有下乡的干部、拉练的解放*或修水库的民工来住,县专业队还在这里做过指挥部。主屋两边各有一个耳房,堆放杂物,耳房前边空地,西边我家养羊,东边贾家养猪。

五间东房住着三户人家,靠上房的两间住着王巨财伯伯一家。巨财伯伯不苟言笑,出来进去绷着脸不说话,巨财大大却特别爱笑爱说,两个姑娘文静、勤劳,两个儿子都爱画画,院里能画的地方都有他们的涂鸦杰作。小儿四四因病致哑,但是认识许多字,可以与人交流。中间一间住着王虎伯伯,别看他眼睛看不见,会吹笙和唢呐,还能编非常精致的蚂蚱笼。因为东房常年得不到阳光,不好住,所以几易其主,先后住过五六家人家。有胖乎乎的贵然姨姨,有喜欢抹香香的雪花膏的金宝婶婶,有识文断字的翠然姨姨,还有喜欢红火热闹的眼眼姨姨以及嗓门很大的银端姨姨。

全炳叔叔家的院子临街,五间正房开了后窗,在我们院里看来恰好是南房。全炳婶婶精明强干,两个闺女聪明漂亮,经常和我们隔窗拉话,弟弟拴宝是我们的玩伴。他家院里有棵好大的核桃树,我们曾在树下捡拾过那红毛毛虫样的核桃花扮家家。我们村的供销社就在他家的南房,门面朝街开,我们经常去买些零食和文具,售货员老邢和蔼可亲。

因为土改时我家三代同堂,所以分得五间西房。为此,爹一生感谢毛主席,热爱共产*。哥哥喜欢画画,对面王家小哥俩是他的粉丝。哥哥每有佳作,奶奶和娘就赶紧贴到墙上当作年画,这样哥哥的创作热情更高了。二姐喜欢养花,用砖在屋檐下砌了个花池,垫上土,栽了会结出地雷一样种子的娜莓花、花瓣层层叠叠的步步登高和能包红指甲的海娜花,还有果实有点像苦瓜、形状像蝙蝠的金蛤蟆,和像茄子一样只是外形小而白的鸡蛋花。夏秋时节,花池里姹紫嫣红,煞是好看。爹还种了一棵盘曲嶙峋的葡萄树,虽然还没有挂果,但大家都喜欢。主妇们蒸馒头时摘上葡萄叶当笼布,男孩子们摘藤上嫩绿的细丝放到嘴里咬,酸溜溜的,味道也不错。女孩子们则用葡萄叶包红指甲。

记得二姐还问邻居家丽英姐姐要来一小张摆满蚕卵的纸,不几天就孵化出细黑的幼虫,引得一院小朋友都来领养,天天采集环环菜或桑叶来喂。我也有幸亲眼见证了蚕孵化、蜕皮、吐丝、结茧、羽化成蛾的全部过程。

一个大院大小人等二十多个,加上巷里几家,四十多人,虽然难免家长里短,相处却也和睦。东家没米了到西家借,他家没柴了到你家拿。有稀罕吃的你来我往互相分享,院里晒衣服、粮食,碰上刮风下雨了大家帮着收。孩子们也是成群结队,一块捉迷藏、过家家、玩泥巴、做游戏,虽也经常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大人们也不以为意。特别是过年时节,一块放鞭炮,看旺火,买东西,玩得不亦乐乎。

夏天的夜晚,家家户户都在院里吃饭、纳凉,演奏锅碗瓢盆交响曲,娃娃哭,大人笑,好不热闹。饭后一般是故事会:满红大大抽着小兰花,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神侃海吹,海哥讲他走西口的种种际遇,我爹爱讲《七侠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等小说,其他人也随意讲些奇闻轶事。爹看得书多,记性也好,章回体小说的标题基本能背下来。记得爹讲的“杨相武三盗九龙杯”、“陈杏媛和番”、“卖油郎独占花魁”等故事,情节曲折感人,引人入胜,好几天才能讲完一个,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架势堪比八十年代的刘兰芳、田连元,拨撩的街坊邻居们每天早早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台阶下等待。孩子们有的静静地听大人讲故事,有的凑在一起说斯儿叨昔话,有的在人群外面互相追逐……多少年过去了,那夜幕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谈笑风生的人们、闪闪烁烁的星星,陈杏媛、梅良玉凄婉跌宕的命运……现在想来,那些夏夜的故事对我们这些少不更事的娃娃们无疑是一种生活和文学的启蒙,“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我就是在这个谜语的启发下,仰望夜空,第一次认识了星宿。

最热闹的时候是七十年代初期。那时候,正在修槽桦沟水库,村里来了许多民工和北京知青,我们院里就住了五六个民工。其中有个三泉村的未未,说话有点娘娘腔,特别爱唱晋剧,喜欢模仿县剧团名角郝林巧。知道我哥哥会拉二胡,就成天缠着让给他伴奏,哥哥顾不上了他就清唱。于是,夏夜故事会就变成了文艺晚会。“大堂见皇姑”是未未的拿手好戏,每晚必唱。他演唱“北京的金山上”时载歌载舞,总把后面的“巴扎嗨”唱成“八嚓开”,同时还弯腰伸手、两腿岔开,每次都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哥哥自拉自唱现代京剧“浑身是胆雄赳赳”“我们是工农子弟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二姐也会唱“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其他人能唱歌的唱歌,会跳舞的跳舞,有个北京知青,人们叫他小锁儿,是说快板的好手,他的保留节目是“奶奶的油灯碗儿”,说得京腔京韵,声情并茂。手里的快板上下翻舞,清脆悦耳。他还用快板模仿马蹄声,惟妙惟肖。晚会天天开,四合院里挤满了人,特别是那些女知青,包括开国上将萧华的女儿萧宇,围着会拉手风琴的哥哥叽叽喳喳,让原本为回乡务农而落寞苦恼的哥哥充满了自信。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在这样的氛围中,开心地歇息,在文化生活贫瘠的年代,无疑是一种享受。对孩子们来讲,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熏陶。

斗转星移,大杂院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房子也拆的拆卖的卖了,昔日的嘈杂热闹早已烟消云散,但是那些温馨的记忆依然那样鲜活,那么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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